在被夏侯玄遣送抓拿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心有所悟,也在期盼着死亡能尽早到来。
倒不是为了少受一些皮肉之苦。
而是如果他死了,那便是他入魏的职责与对郑璞的承诺都结束了,孤身颠沛流离、汲汲刻画求学的虚伪、在所有人面前的伪装等等亦随之迎来了解脱。
是的,他很期盼着一切结束。
在快意恩仇、崇尚真诚笃粹的河西走廊成长,将“士有百行、以德为先”当作恪守的他,对如今的一切早就觉得累了。
有时候,他甚至都为自身能坚持那么久而感到惊诧。
偶尔还会自嘲一句,原来自身也不是什么品行高洁的士人——入魏这些年,他不就欺上瞒下、左右逢源骗过了所有人,与先前那些在河西各郡县搜刮民脂民膏的官僚、笑里藏刀的豪右没什么两样吗?
世事犹如一把刻刀,可以在竹简上刻上任意想要的言辞。
有的不知廉耻,令人觉得不堪入目;有的忠肝义胆,令人击案而赞。
他知道自身死去之后,汉魏战事告一段落后,郑璞定会将他的事迹传出,会让他有机会在竹简留下一些言辞。
但他不知道,这些臧否他一生的言辞,将是褒或是贬。
不过,一切都无所谓了。
在他的心中,从来没有期盼过流芳百世,亦没有畏惧过遗臭万年;只是知道受人恩惠当不以死生为念而报之,承诺他人之言当素履以往而践之。
无所谓他人评定的对与错,但求不负自己的本心即可。
唯有的一缕惋惜,乃是他必将埋骨他乡、魂魄难归故里。
是啊,他离开乡梓好些年了。
许久没有看见漫天凤舞的、打得人脸生疼的黄沙;许久没有目睹一片金黄连绵的胡杨林;也好久没有感受,在降雨时与村落乡闾老少尽欢颜的喜悦了。
中原腹心之地丰饶、富足、山明水秀、人杰地灵、四季分明、文风浓厚.......
比河西走廊不知好了多少。
但却无法止住,他对酒泉郡表氏县漫天黄沙的思念。
因为埋在黄沙之中的,是他的先祖与父母;活在黄沙中的,是他宗族与乡闾;正在黄沙中磨练的,是寄托他各种情感的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