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河城官吏富商遍地,她这等出身这等传闻,定难有人瞧上,也难有人敢娶。爹不愿她给人做妾,他说娘当年宁嫁给他也不愿给知县做妾,她颇有娘的风骨,绝不叫她走娘不愿走的路。
爹望她嫁个老实少年,城中谁家有不错的少年郎,他早心中有数。去了汴河城,人生地不熟,怕看错了人,误了她终生。
爹是个憨厚汉子,老实话少,从不在她面前提婚事。那日她及笄,夜里吃寿面,爹提了几句,她还没表态,他先在烛光里红了脸。
记忆中爹如此满面红光的时候还有一回,那日他从汴河城验尸回来,进门便说案子有了眉目,陈大人留他在府中用
饭,赏了一桌酒菜。
汴州刺史,正四品,汴州最大的官儿,跟他一介无品级的县衙仵作小吏同堂用饭,还不嫌弃他身上有股死人味儿。暮怀山回来家中,说起此事兴奋了几日,从此便对陈有良敬重更甚,对当年不识抬举婉拒他提拔的事愧疚更重。
暮青从前也认为陈有良是清官,铁面身正礼贤下士,如今她对此人持保留态度。
爹的死跟陈有良脱不开关系。
那晚在义庄,守门人说爹的尸身抬来时身上有股酒气,猜测他是喝了毒酒死的。爹身份低微,纵是灭口,那狗皇帝也不会亲自赐他毒酒,此事定是下面的人办的。
最有可能办这件差事的便是陈有良。
爹是仵作,略通毒理,那毒有股子苦杏仁味,气味再淡,爹也应该能闻出来。仵作验尸之时,尸身气味是判断死亡原因的不可忽略的一点,有经验的仵作都有一只灵敏的鼻子。爹没闻出来,她只能推断出一种可能,那就是赏他酒喝的是他敬重有加之人,他当时心情激动才无心察觉酒中异味。
推断并不能定一个人的罪,暮青懂,所以她来了刺史府查证。
刺史府要请工匠修园子,因给的银钱低没人愿来,正巧给了她混入府中的机会。
少年蹲在阁楼柱子下,默默干活。
等着,入夜。
修园子的活儿一天干不完,夜里歇在小厮房里的大通铺上。
刺史府中管束严,傍晚吃过饭,天色一黑院子里便落了锁。几个粗汉盘腿坐在铺上聊着女人的浑话,暮青借解手出了门。
月色清冷,少年四下里一扫,眸底雪色寒光洗过般,亮若星子。他傍晚入院时便扫过四下情况了,院墙不高,屋后有棵歪脖子树,可借着翻去墙外。
平日里验尸,多有走山路的时候,暮青体力不错,上树,翻墙,落地,一气连贯,落地后几步便避去了假山后。
想要知道毒酒是不是陈有良给爹喝的,她只需见他一面,当面一问。
这世间,没人能在她面前说谎。爹若真是陈有良所害,她便宰了这狗官,覆了这沽名钓誉的青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