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以高纬一向自诩善忍,也不免恼怒。高纬登位以来,极力求索贤才辅佐,满朝臣子,其中不乏高门巨阀。还从没有哪一个像王操这般……这般不识好歹!
眼底闪过一缕暴戾,而后沉静下来,脸上带着无奈的苦笑,摆摆手道:“王卿是不愿背离旧主?真乃忠义之士。不过卿可知,朕为大齐之主,亦是梁王之主?
“梁王尚且以臣事朕,你即为梁王之臣,朕也是你的君上。你难道不知吗?”他斜乜过来,平静从容之中带着难以抵挡的压力,王操即刻倾倒在地,言道:
“臣岂敢藐视陛下?梁王殿下乃臣之主,多少年的君臣情分?大战方歇,江陵残破不堪,哀鸿遍野!臣若弃殿下而去,江陵百姓该怎么办?”王操磕头不止,“臣在江陵,亦可为陛下分忧!”
高纬深深看了他一眼,微笑道:“道理确实是这个道理,王卿忠义,朕甚为感佩,”王操心里松了一口气,看来皇帝已经放弃了,下一句,“不过朕还是觉得,王卿待在那百里江陵,有些屈才了……你若为朕之臣子,朕可以将万里河山交付于卿施展。”
“……”王操默不作声,高纬叹了一口气,笑道:“好了,你既不愿,朕不强求。王卿初来晋阳,对我大齐现状,如何看?”
王操斟字酌句后,方才说道:“臣之所见,朝野肃然,百姓和乐,商贸发达,农事兴旺,将士用命……这,这是国朝兴盛,百废俱兴之兆,陛下是古来难寻的明君。”
谁知高纬对这一套说辞不感兴趣,摆摆手,道:“朕不想听这个,朕现在问的是,我大齐的现状。”他盯着王操看,他想知道,这个人值不值得他一番苦心去挖。
王操说的这种话,祖珽可以说上几天几夜,还不带重样的,他不感兴趣。他想知道,这个被史书上予以高度评价,夸赞为诸葛孔明的王操,胸中韬略如何。
王操知道今天休想胡侃一番蒙骗过去了,沉思稍许,道:“既然陛下问臣,臣这就作答了……大齐现下表面上繁华着锦、烈火烹油,一片鼎盛之像,可臣看来,这种局面,或许难以长久……”
高纬定定地盯着他,“依王卿看,朕夙兴夜寐治理的一方家国,居然是镜花水月?”他的口吻算不得客气。巨柱的暗影之后,有利刃出鞘的响动。
天子之怒,用雷霆之威来形容亦不为过。王操面对着巨大的压力,脊背却挺直了,道:“大齐近年来,文治武功皆显赫,陛下是难得的明君,这一点,臣不能否认。”
北齐自建立以来,一直在走下坡路,高湛时期已经凋敝不堪了,而这位陛下亲政以来,却一扫国内颓势。整肃朝纲,重用汉臣,大力推行善政。
到的如今,虽然大家嘴上都不肯承认,心里却都明白,北齐已经是天下第一强国,仓府丰盈、军备充足,晋州道六镇之兵号称带甲数十万,骇人之极,仿佛天下难寻抗手。
但是……
“但是,大齐朝廷自立以来,不乏雄主,为何陛下之前,无人可以整肃朝纲,挽回颓势呢?”王操镇定自若,高澄、高洋、高演,难道不是雄杰之姿吗?
王操接着道:“臣早前听说,陛下重用右相赵彦深、御史大夫祖珽,赵彦深、祖珽上台之后,大力选用汉家士族的文官,有李德林、颜之推之辈;臣还听闻,陛下将文武分开,下令文不许摄武,武不许干政;臣亦听闻,陛下的打破‘汉人不许统兵’之俗,重用提拔汉家将士,臣是不是可以理解为,陛下在跟什么人,或者说是什么势力对垒呢?”
高纬眼神闪烁了几下,笑道:“鲜卑儿郎大多骁勇,却不善治国理政,朕在这方面,无法引他们为朕之臂助。况且,自孝昭皇帝以来,勋臣愈发势大。朕不压一压,岂非要惹出许多事端?”
还有的东西他自然不能明说,政治这种东西,玩的就是平衡。拉一派,打一派,孤立一派,这是最基本的道理。高演、高湛对于勋臣都头疼无比,基本上推行的就是妥协之策。这打乱了平衡,原本鲜卑六镇便桀骜不驯,助长了气焰之后,愈发令人头疼。收拾起来,就凭空增加了很多难度。
为什么文武分立?怕汉臣斗不过鲜卑勋臣。文武分割开,虽然不是长久之计,可暂时保护住了遍布朝野上下的这一大群汉家精英。
过了秋天,高纬便打算任命祖珽为右相。赵彦深身子愈发不好了,高纬还有大动作,不能让赵彦深绊住了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