蜡黄脸无奈,只得答应。裴翰林把他领进书房,引着他看自己的收藏。不过这蜡黄脸显然是个白丁,不知其中精妙,评价只一个标准,凡是大的就好,凡是小的就不好。裴翰林无论拿什么出来,他就四个字儿:“挺好,挺大。”
裴翰林解说了一阵,觉得实在是对牛弹琴,索性也不说了,只拉扯些闲话。谈了一阵,裴翰林觉得火候差不多了,长长叹道:“如今是斯文扫地,道统沦丧,古董一道被一群无知的商贾之徒把持,他们读书少,偏又爱信口雌黄,党同伐异。倘有外人指斥其非,就群起而攻之。老夫虽然苦心孤诣,抢救了不少,奈何世风日下……”他拖了个长腔儿,慢慢睁开眼睛看着那男子,“实不相瞒,这东西我是真心喜爱,不如让给我吧。”
蜡黄脸有些尴尬,说这是祖传之物不能出让,上个月有人出高价要买,他都没答应。裴翰林一听是四月份,顿时上了心,那个铜磬他也是四月份买的,忙问是谁要买。蜡黄脸说是什么铺子的人又好像是哪个店里,嗯啊了半天也没说清楚,裴翰林着急了,问是不是垦殖局的。
蜡黄脸一听,立刻点头说:“对对,那人个头也不算高也不算矮,长得挺有意思,是姓……哎,姓什么来着?”
“姓孙?右眼下有颗黑痣?”裴翰林道。
“对,对,您也认识他?”
“孙六子嘛,哼,他出高价买?他自己就是个穷鬼,哪出得起钱收古董。”裴翰林更加确信自己的猜想,他凑近对方,心跳开始加速,“他还说了什么?”
“他说自己手里有个啥铜器,正需要我的木鱼凑一对。不过我没理他。”
“莲花纹的铜磬?”
“啊?对,您见过?”
裴翰林捋髯道:“你没答应就对了。这小子经常来我这儿卖东西,假的居多。那个铜磬前一阵他也拿来给我看了,一看就是假的。”他看了蜡黄脸一眼,语重心长道,“敬惜祖传的宝物,这是对的。不过这木鱼流传了一千多年,能和原来那铜磬凑一对的可能有多大?还不如老夫帮你收着,供在佛前,还有几分功德可赚。”
可这蜡黄脸脾气够倔强,任凭裴翰林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就是不松口。僵持了半天,裴翰林拗不过,说你给我留个地址吧。男子接过笔去,一下子没抱稳,那木鱼“啪”地摔在地上,竟然裂成了两半。
许一城一指成衣铺后头,那里有一面新墙,用布帘挡着,地上搁着一个脏兮兮的石灰木桶,说这事再简单不过:先找一个大小合适的檀木木鱼,泡到石灰水里,几分钟就能泡出灰白颜色,再用成衣铺里常用来蜡染的英国蜡抹上一遍做旧,最后拿海底针里的小刻刀在木鱼底部工出莲花纹就得了,前后花不了半天工夫。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卖古玩三分靠鉴,七分靠嘴。只要你言语上能把对方忽悠住了,什么破绽他都看不出来,再假的东西都卖得出去。”许一城说到这里,看了一眼黄克武,语调严肃,“现在你明白为何五脉老祖宗定下‘绝不作伪’的家规了吧?五脉在赝品这个领域的经验太丰富了,如果真没了约束,只怕整个古玩江湖都要大乱。”
黄克武问咱们接下来去哪?许一城端起盖碗,不疾不徐地说:“哪儿也不去,在这等!”然后不说话了。
若是刘一鸣这样卖关子,黄克武早就挥拳打去。可许一城亮出这副做派,黄克武不敢再问,就在后院里打拳拿桩。许一城端着茶杯跷着二郎腿,看黄克武一招一式练得认真,说其实克武你演技也不错,不考虑去清华参加个话剧社什么的么,那里的女学生不少。黄克武脸一低,继续打拳。
“对了,克武,我问你个问题,你可得说实话。”许一城忽然道。
黄克武仿佛受到侮辱一般,一拍胸脯:“我可从来没撒过谎。”许一城笑道:“一鸣这孩子一直撺掇我去夺五脉族长之位,他是心气儿高。你跟着他起哄,又是为什么?”
黄克武怔了怔,开口答道:“我记得我小时候做宝题,每样物件儿都拿麋子皮仔细擦拭过,我是真喜欢,捧在手里可经心了。现在家里风气变了,好多人张嘴就是钱。我二叔有一次收了两只秦铜匦,每只都出了大价钱,然后他居然当众给砸了一个,说全天下就剩这独一份了,结果那件价格当场翻了好几番。是,钱是赚大了,可我总觉得这样不对,很不对……”
许一城看他说得眼神有点发直,知道这孩子心思憨,碰到想不通的事情,容易郁闷。他叹道:“我当初离开五脉,多少也有这样的原因在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