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道:“老师,你叫我名字便可,学生不敢。”
我扶着他到一边坐下。我的那一班学生还站在那儿,一个个神情闪烁,似乎都觉得害怕。我扫了他们一眼,道:“大家跟我去打扫战场。”
他们面面相觑,一个学生壮着胆道:“老师,我们怕鬼!”
我喝道:“什么鬼怪妖异,你见过么?即使世上有鬼,鬼若不能杀人,有何可怕,鬼能杀人,你做鬼后那鬼难道不怕么?”
这学生被我说得张口结舌地说不出话来。我挥了挥手,道:“去拣些木棒用用,省得脏了手,去吧。”
我带着他们向里走去,这时吴万龄那一班也走过去了。我们带的班是军校中最低的班,我们一出去,那些高年级的哪里还坐得住,纷纷出列。人一多,哪里还有人怕,地上那些呲牙咧嘴的尸首也同些木石相差无几。
猎场甚大,倭庄是在猎场西南角的一个山坳里,这山坳也甚大,只有一个出口,三面都是千丈绝壁,守住出口,便插翅难飞。文侯把工部土府的人带到这里也不知做些什么,本来大概是想让倭庄的岛夷服侍工部匠人的起居吧,可是没想到倭庄竟然叛乱。我到此时也实在不明白倭庄到底是怎么回事,竟然疯到叛乱,也许是他们见了担当守卫的禁军如此不济,误以为能一以当十吧。可他们这一千余精壮,再厉害也成不了气候,就算禁军再差,总还有三万,除了禁军,万不得已,驻守在二百里外北宁城的长安伯屠方也可以入京拱卫。屠方的兵虽然只有一万,但那也是一支精兵,和中看不中用的禁军全然不是一回事。照我看,岛夷叛乱,唯一一条路就是胁持帝君,令别人投鼠忌器,才有一线生机。可他们就算能胁持帝君,又能如何?难道要回远隔重洋的倭岛去么?
我怎么也想不通。也许,倭庄的岛夷叛乱,有他们不得不然的苦衷吧。我把几具尸首推到了一起,依稀又想起了南征途中,我们屠灭的那九座坚守不守的城池。那时,每当屠灭一城,也象现在这样将遍地尸首堆到一处,点火燃烧。那股血腥和焦臭,让我也做过好几次恶梦,没想到在帝都,又重温了一遍那时的情景。
将死尸燃得很久。几千具死尸,不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也不论是岛夷还是禁军,现在都化作一堆黑灰,再也分不开了。尽管在火中,有些死尸象活了一样扭动,情形极是可怖,但那些学生看着这堆大火时脸上渐渐褪去了刚才的惊恐不安,都平静下来。
再看过这样几次,他们就不再去害怕死尸了吧。人也真是奇怪,总是不怕活人,反而会害怕死人。
看着火烧,有人走到我跟前道:“楚将军。”
我转过头,那是武昭过来向我打招呼。他带的是高年级学生,不用他费多少心,倒比我清闲些。我把手里一根木棒扔到一边,行了一礼道:“武昭老师,你好。”
他把脸侧到一边,似乎不敢看火光中好些张牙舞爪的死尸,小声道:“楚将军,你的枪术真是我教的?”
我点了点头,道:“老师你大概忘了吧,你教我那一年,有十几个学会二段寸手枪,我就是其中一个。战场上,我用这路枪,击败了不少敌军。”
武昭摸了摸花白的胡子道:“唉,大概我是老了,有负小王子之托,呵呵。”
他这话让我有点莫名其妙,了不知关小王子什么事。我道:“什么?”
武昭道:“小王子被你从马上打下来,很不服气,他磨着我要我给你点教训。看来,我没让你打下马来,已是楚将军手下留情。”
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那天我把小王打下马来,实在也是意外,他的枪术也有点出乎意料地高明,却又不曾高明到让我无法对付。我道:“那天我对小殿下确是太过失礼,明天我马上去向小殿下请罪。”
“这倒不必了,小王子对你倒是佩服得紧,他说你是他所见除老朽之外枪术最好的人,他的二段寸手枪在你手下不堪一击。你别看不起他,小王子虽然年幼,枪术之精,拿到军校来也是数一数二的,今年这批只有五六个学会二段寸手枪,却没人比得上他,五六年后等他长成了,你就不是那么容易对付他了。唉,真是英雄出年少,老朽真的不行了,少年时还想立功沙场,可造化弄人,空有个军中第一的虚名,却寸功未建,只后,怕也只能在军校里教教孩子。”
武昭的感慨我也不觉得如何。他没上过战阵,以他的年纪,现在再到战场上,恐怕也空有一身本领,用都用不出来。我道:“武昭老师,你是我们的恩师,我们在战场上立下的每一分功劳,都有老师的教诲在内,老师也不必有未上疆场之叹了。”
武昭笑了笑道:“算了,这一批学生要提前毕业,我还是好好调教一下小王子吧。若他在十七岁那年能在以枪术高手的身份入伍,那老朽死亦瞑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