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天才搞清,过年那天九龙乡的安化共产党县委书记蒋晔带着他的人攻进县城,打开了牢门,救出了关押的一百二十多人,其中有玉石爷。
其实过小年认丁香做女儿时叔叔已同某个共产党人有联系,牢门都是叔叔打开的。当时爹开始怎么也不肯出去,他想要个清白,毕竟还有一大家子人。最后叔叔都跪下同爹讲:“哥,你走南趟北的见过不少阵势,应该晓得比我还多,你在重犯区关了半年哒,没砍脑壳的这里只有二个人哒,前些天清塘熊家湾那个送的钱和礼比我们还多,半个月前都送长沙哒,你醒醒吧!!!”
说完后兄弟抱头痛哭,爹拉起叔叔一起走,叔叔却摆了下手,说:“哥,你先走,莫回屋里,去洞庭湖草尾街等我!我有点事忙完就来找你!”爹没得法交待几句叔叔一定小心后,依依不舍同监友一起先跑了。
爹走后刚一柱香工夫,陈团长率挨乡团杀回来了,丁香堡的桂孝桐爬到土城墙上却怎么也不敢往下跳时,叔叔急的一脚将他踹下了城墙滚到洢水河了。这时背后一个挨乡团兵丁开了一枪正中叔叔后背,子弹都从前胸射出嵌入了土城墙,喷出的血把墙都染红哒。当放完枪的兵丁上来查看时,一身血的叔叔突然跃起,抱着他从土城墙台阶边沿着阶梯,一直滚到了城墙下街边的路中间,那个兵丁半天才从他身下爬出来。
叔叔一生都不着调,年少时顽劣成性,成年后狐朋狗友,今日有酒今日醉,不管来日在何方;爷爷奶奶先后给他娶了两房媳妇,一个死了,一个跑了,却仍一个人自娱自乐没心没肺的胡闹;生死关头,为了亲哥拼死一博打开牢门,尽现孝悌仁爱;县衙城墙头上,为一萍水相逢牢友两胁插刀舍身相救,真正义薄云天;作为前清武举,叔叔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证明了他的武勇刚毅。
叔叔死了,爹下落不明,家中只剩下妇儒老幼四个,叔叔安葬时还欠下大笔的债,虽如此,生活还要继续的。
出了正月,族长领着借钱给奶奶的刘三爷上了门。进屋时刘三爷递过一个纸封礼包给奶奶,口中念道:“龚妈,不是什么好东西,就一点小意思给二个孩子呷!”
奶奶迟疑一下,接下了礼包,带些愧意的答道:“三爷,前些日子你帮哒大忙,还要让你破费,实在过意不去。”这时堂屋里妈妈已摆好茶水,大家一起坐下,刘三爷没在吱声,用眼望了望族长。族长叫曹望生,论辈份与爷爷同辈,平日里丁香他们都叫望爷爷。
族长回了刘三爷一眼,偏过头看了看我们一家,怔了好一会,缓缓说道:“老嫂子,你们屋里出哒这么大的事,我作为族长,都是曹家里的人,无能啊,也帮不上手,玉石他们弟兄——唉,不讲哒。”族长停了下来,略思一下又说:“刚才来的路上三爷同我说了,当时情况紧急才签的协议。玉石的事还没了结,那个抵押房屋协议可以不要做数的。匆忙把房子抵掉等将来玉石回来哒,大家都不好讲话,还是等等玉石看看。三爷是个心肠慈软菩萨心好人,地方上没得讲的。”
说到这,族长又停了下来,用双手撑着桌子用手指轻敲了几下,想了好一会才又讲道:“这样吧,我来讲句话做个中,对与不对老嫂子三爷你们两个都担侍些,房子呢还是暂时不动,协议重新改一下,等到八月间,嗯,八月间如果玉石还冒回来再来交房不迟,三爷你好人做到底,吃些亏!如果将来玉石冒得事哒,二年工夫又发哒家,那还不报恩报答你老人家!”
说完望着刘三爷,刘三爷忙不迭说道:“都一个寨里一个祠堂的人,帮忙应该的,慢些日子不要紧!”
奶奶听了,忙谢道:“将来玉石回来哒,一定感谢三爷再造之恩德!望爷爷,我替三个侄孙向你感谢哒!”
听到这,族长摆了下手,说道:“一家人讲么子客气,只是有些话当讲不当讲还请老嫂子担待,定八月间主要是为你们作想,如果玉石三五年都回不来,屋里老的老,小的小,总要点用度,将来还要过下去的,你们两婆媳讲呢是的不?”妈妈奶奶忙谢道:“感谢您两个长辈可怜,将来玉石——还有仨侄孙一世都记得您们的好呢!!”
吃茶后又重新签下抵押协议。留饭时两位执意不肯。望着远去的背影,奶奶忍不住对妈妈讲:“世上还是有好人的!”
妈妈是小脚出门做不了事,在家操持家务,干些洗涮缝补的事,奶奶虽年事已高,仍带丁香,二哥开园种菜,上山挖野菜摘些野果,挖些草药艰难渡日,期待着爹的回来!姐姐日子也不好过了,作为亲堂兄弟,王先生的事多少连累了他们,姐夫胆子越发的小。加上爹的事花费不少,日子也苦了好多,根本帮不了丁香她们,偶尔送点吃的都是牙缝里抠出来的!
三月油菜结籽的时节,丁香有一天照例挎个竹筐去山上挖野菜。快中午时候,又累又饿在山上胡乱找些熟识的野果走到五雷洞去休息吃点东西。忽然山下一顿嘈杂声,丁香转头望去,只见舅舅领着一伙兵丁沿河边寻找什么,丁香再回头时,幽深洞内传出一声机警的叫唤声:“满姑,进来!”
这是梓阳的声音,循着声音丁香小心走近洞口,还没来得及看清,早被梓阳一把拉入洞内,跌跌撞撞进入二十余米时,梓阳松开了手,漆黑洞内伸手不见五指,完全看不见梓阳的样子。只是梓阳的呼吸极为平和,不似自己一般。
平静了二柱香的工夫,原来漆黑的洞内能些许看见梓阳样子。面孔不是很清晰,却能看到梓阳明亮的眸子正盯着自己,丁香忍不住顺着梓阳的眼沿耳朵直摸到梓阳的脖子,头和脖子还连着好好的。
丁香鼻子一酸,小声抽啜了一下。“好着呢,满姑!”黑暗中梓阳露出了笑着时雪白的牙。
这时梓阳又小心向洞口挪去,约摸一柱香工夫又回来了,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如释大负般的说道:“狗腿子走远了,冒事哒。”接下来梓阳与丁香摸黑聊了好久,关于爹,王先生,叔,还有梓阳自己。
现在梓阳已经是共产党的小交通员了,还是那次学堂不见时就帮王先生送过一次信。上次大年暴动时王先生带梓阳从长沙又回到了安化,初二那天就传来失败的消息。丁香爹和几个监友还与梓阳他们照过一次面,王先生告诉了叔叔的死讯,后来爹执意不同王先生他们一起走,决定一个人去汉口讨生活去了,说待将来日子好了接丁香他们姊妹几个一起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