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一法师如山如海,在他面前,不存在骄傲。
张爱玲的高傲人所共知,她也说假如有人能让她变得谦卑,那人只能是弘一法师。
以民国七年九月,入灵隐寺受比丘戒为线,三十九岁之前的浊世公子李叔同和之后的苦行僧弘一法师泾渭分明。
法师一生,为翩翩之佳公子,为激昂之志士,为多才之艺人,为严肃之教育者,为戒律精严之头陀。
而以倾心西极,吉祥善逝。
苦行戒律的禅师,圆寂时的偈语不是四大皆空之悟,却是悲欣交集之感。
李叔同和弘一法师在青灯下交织,何为悲?何为欣?
在这块碑前,一字排开放着拓纸、墨汁、椎包、棕刷、排笔、毛毡等拓具,排笔略秃,毛毡边缘颇有磨损痕迹,想必这些东西都是老人平日用惯的。
“先把它拓好,房中有书。”
老人一共就说了十个字,就离开了,都没提拓碑要注意些什么。
常闲不敢腹诽,他到房中拿起一本拓碑入门的书,低头看了一阵,以他如今的记忆力,不过是片刻之间就记了一个大概。
这时老人去而复返,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米汤。
看到老人一点点把米汤里头的杂米澄清,常闲知道这玩意是用来上纸的。
碑拓有一个重要环节是上纸。
为了能让碑和纸能更好地粘连在一起,一般是用清水或米汤把纸充分洇湿。
如果是讲究的拓匠,还要用沸水泡白芨煮出的胶水。
这里条件比较简陋,米汤连吃带用,最方便不过。
老人放下碗,什么交代也没有,背着手走开了。
常闲在脑子里把书里看来的流程过了一遍,就挽起袖子,做了几个扩胸运动,然后蹲了下去,准备开始动手拓碑。
拓碑的第一步,是清洗碑面。
他拿起一个大毛刷,蘸着清水,先把碑面整个刷了一遍,拂去浮土,再换成小毛刷子,扫掉字隙之间的沙粒杂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