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瀚抒说的是人话,做的却不是人事,在场所有人都不清楚他到底知不知道这里在干什么,却一个也不能忤逆他的意思,只因他们谁都见过他泯灭人性、一招百命、尸横遍野。有他在。谈判从头到尾气氛紧绷,除了蓝扬寒泽叶每个人都不说话彷如木雕石刻。平素看到了还算可笑的场景,谁敢笑?连脸上肌肉都不敢动。
包括此番因伤退下战场接过谈判任务的寒泽叶,虽与洪瀚抒同列九分天下本不惧他,却因肩负着盟军的生死存亡而必须谨言慎行。
场景可笑,而且反常,换往日谈判这种事洪瀚抒根本不屑在场,今天却一直看似认真地旁听,从始至终虎视眈眈又胡作非为着。
陡然地,洪瀚抒又再开口打断谈判。没前没后,一惊一乍,却严肃郑重,斩钉截铁:“我就要他项上人头!!”
一霎,众人哪个不循声看向洪瀚抒?看他脸色如常、精神清醒、说的也是正常话,可怎就觉得他是疯的!怎就肯定他是疯的!
——而话语里的“他”,还能有谁,不正是此次陇山之战的始作俑者?那个在豪雨中与洪瀚抒曾打过照面、刀钩激战千余回合遍体鳞伤、祸害了当时在场和如今在场无数人的倔强少年……
“辜听弦。”蓝扬提醒了这句,他不提谁也都知道。
涉及听弦的性命,泽叶亦不能做主。却不愿烦扰林阡,意欲自己全揽下,寒枫鞭时刻在握。
今时今日洪瀚抒终于回到了陇右重新领导祁连山,尽管阴阳锁的真相和在西夏遭遇的不公尚未普遍流传、诸多罪恶和冤屈都还不曾被澄清。兵将们仍是将他看作至高无上独一无二的主公。曾经再如何亲近林阡和盟军,今天也不可能还站在盟军立场,其中就包括蓝扬。适才他和寒泽叶在谈判席上一直互不相让,原因很简单洪瀚抒不肯让,此刻他当即就向寒泽叶索辜听弦的命,原因也很简单洪瀚抒他要!
当初蓝扬主动提出帮林阡守榆中。究其根本还是为了帮洪瀚抒赎罪——洪瀚抒,这个至关重要的人,是他的主公,他的兄弟,是他倾尽生命也无怨无悔忠心不渝的那一个……何况今次确实是盟军先犯了事、挑衅惹了祁连山,洪瀚抒疯癫态的进一步恶化,辜听弦难辞其咎是元凶——已经伤害到洪瀚抒的身心了,别说洪瀚抒想索命,蓝扬自己也不打算轻饶!
“主公要辜听弦项上人头,我等亦决计不会放过他,他挑起衅端害我军无端在陇山折损近千人。”蓝扬对寒泽叶说时寸步不让,历来他就是洪瀚抒的发言人、洪瀚抒不在祁连山时的代理者,一言九鼎,气场绝不弱于寒泽叶,“经此一战,我军并不想趁机割据你们几多地盘,但该赔的罪该道的歉不得轻缓——以他一人之命,缓我两军之仇。”
言下之意,谈判可以很容易,地盘还可以商量,辜听弦的命就能抵大半,因果报应,相当公平。蓝扬传达的,是此时微笑看着他们的洪瀚抒的意思,也是祁连山大多数义愤填膺者的愿望,蓝扬本身却只是想听弦受罚倒不一定要他偿命,毕竟和听弦在榆中也做过战友,可惜现在蓝扬却必须打点好祁连山,为了主上和麾下要辜听弦偿命是职责所在、身不由己。
还有那个和辜听弦惺惺相惜的孙寄啸,怎愿意知己丧命?听到这话眼圈都红了,也许是想起了那夜打转出不去的树林、想起篝火前的交心和脱口而出的壮志……但大局为重、只能眼含热泪、一言不发。此情此景,洪瀚抒高于一切,辜听弦还是敌人。
寒泽叶自不可能交出辜听弦的头去给洪瀚抒,据理力争:“是辜将军先挑衅?试问到底谁先掳走了我们的主母,霸占了几个月也未肯放,才迫使辜将军想到私下盗出这等下策?!”常言道,战争是政治的延续,每进行一场战争,政治上是否有利、道义上是否有理重要之至。辜听弦罪不至死的原因寒泽叶曾归纳过,是“事出有因、情有可原”。
“谁掳你们主母?分明我们主母!”然而蓝扬反驳的这一句。震得盟军在场兵将全都惊呆,但祁连山所有人闻言都理直气壮——意识形态不一样……
“呸,娃都快会跑了还你们主母,要不要脸?!”沈钊在寒泽叶身后气愤回敬。虽然他在人前指责过辜听弦,却也不答应把自家人交给敌人去处置,况且有点理智的都知道寒泽叶说的没错,辜听弦罪不至死。
“那名唤林沂的孩子,本就是我们祁连山少主!”这时有人开口。原是黄蜻蜓的副将之一,当初并不支持洪瀚抒迎娶凤箫吟的他们,个个都见过洪瀚抒明媒正娶后来却被林阡抢婚。很快地,他们便牵扯到小牛犊的身世,毒辣地覆灭了沈钊的论点论据,如果连这一点站不住脚,盟军在这场陇山之战就完全失理,甚至多年来对祁连山都是不义之师。
真荒唐,辜听弦的起衅是理直气壮还是理屈词穷,决定着辜听弦是生是死。关系着盟军此战的正义与否,竟然,是维系于凤箫吟的归属何人……这种铁板钉钉的事情,偏偏有人从截然相反的角度也认为尘埃落定了,而且还一大帮人……他们到现在还在强调,洪瀚抒从未掳人,只不过是拿回了原本就属于他后来被林阡夺走的东西,辜听弦愣是要再破坏再抢回去——盟军越说就越没理。
“你们……”沈钊气得脸一阵青一阵白,寒泽叶拉住他示意莫再争执,以免继续伤主母名节。沈钊只能从辜听弦的罪过入手。忍气道:“无论主母属谁,辜将军此行乔装打扮,明摆着不想挑起战乱,谁想到洪山主会变成疯魔?正所谓不知者不罪。辜将军本心并不愿置千人死伤——这些死伤还全是洪山主造成,凭何要辜将军一个间接、无心铸错的人负责!”
沈钊义正言辞了一番之后摸了摸自己后脑勺,冷汗直冒,没想到给辜听弦辩护着辩护着,好像也发现自己一时热血对辜听弦言行过激了,暗叹。回去了我一定得跟他道歉。
“不知主公会变成疯魔?净找借口推脱!难道主公离开那日的血案,你抗金联盟不曾听闻……乔装打扮?欲盖弥彰!我看你们就是故意!”黄蜻蜓的副将忆及成、黄两人的惨死,情之所至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