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德在凉州已有年余,也该设法让他回来了。”荀彧低声说道。
他已经从皇帝意欲对付黄琬、启用宗室的意图里察觉到了莫大的危机,在今后必然会有一次朝堂之上的势力清洗,旧有的保守势力将被大规模清退,新兴的、与皇帝步调一致的势力将会占据主流。荀氏作为正处上升期的士族,在这场预期的大变革中,又该何去何从?
好在他们很久以前就为此商议过对策,为自己寻到了助力。
“昔年并州匈奴贫弱,也有三万户、十数万之众,朝廷将彼等同化、编户,也是费了五年的时间。如今仍旧不能说完全功成,只是稍显安定而已。反观凉州羌氐,远非匈奴可比,其武都氐、汉阳氐等部落,饶是几次大战,至少也有数十万人。朝廷要在此施行同化之策,改姓易俗,没有十年之功,不可称小成。”荀攸不徐不缓的说道:“而在最初的时候,必然会有羌氐大人反抗,曹孟德驻兵凉州,可起威慑、讨伐之效……至少今年是调不回来的。”
荀彧沉思片刻,悠悠的叹了一声:“只惜你我都不是有大魄力的人,不然,何须要将曹孟德扶上去?”
“这本也是互助互补的事,一如黄司徒与杨氏。”荀攸淡淡说道,却不由得看了对方一眼,奇道:“叔父当年曾与曹孟德共事,曾深赞其有治世之才,不惜费尽心智的保他。如今却还无奈其何起来了?”
荀彧深看对方一眼,却不答话。
上林苑,扶荔宫。
时值夏季,三辅暑气蒸腾、绿意盎然,上林苑更是树木繁茂,苍翠俊秀的群山连绵起伏,终南山、秦岭遥遥南望;霸陵原、乐游原一望无际。放眼望去,远处天地交际之处云海升腾,近前树木葱茏,鸟雀飞掠其间,一阵风来,枝叶沙沙作响,跳跃着点点金斑似的午后阳光。
这时大予乐令杜夔正在林间抚琴,风声不但没有干扰他的琴声,反倒别有一番韵味,像是在有意识催动着树叶为他伴奏。
鸟雀呼鸣,山涧隐动,数十株高大的银杏树撑开偌大的树冠,犹如伞盖一般,为人们投下满地阴凉。
皇帝拿着本书卷在树下随意翻读着,耳旁传来善咏的雅乐郎尹齐伴随着琴曲轻声歌唱:
“鸡鸣高树颠,狗吠深宫中。荡子何所之?天下方太平。”
杜夔在孝灵皇帝时便是雅乐郎,精通宫廷雅乐,丝竹八音,无所不能。后来遭难逃至荆州,与一干流落至此的宫廷乐师、舞师在刘表的支持下恢复汉家雅乐。去年随着境内光复,杜夔也因其‘知音’,被诏拜大予乐令,也就是太乐令。
或许是杜夔对演奏雅乐一道上确实极有天赋,以往对乐府不甚看重的皇帝,这些天忽然对乐曲产生了兴趣,时不时的让杜夔等一行人研制雅乐,甚至就连自己独自读书的时候都会让杜夔等人在一旁伴奏。
这让杜夔等人不堪其扰之余,又倍感重视,无论是弹琴的杜夔,还是正在随声歌唱乐府诗的尹齐,都是十分的卖力:“刑法非有贷,柔协正乱名……”
唱到这里时,皇帝忽然从书卷之中抬起眉,若有若无的看了尹齐一眼。
杜夔琴声戛然而止,他目光有些惊惧的看向尹齐,又飞快的从皇帝看不出情绪的平静面孔一掠而过。
尹齐后知后觉,立即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当即冷汗连连,面色煞白。
刚才他唱的这首乐府诗《鸡鸣》,无论立意、曲调,都是好的,可偏就有一个致命的点被他忽视了……他忘记了避讳!
“陛、陛下……”尹齐不知何时已跪在地上,原本清亮的声音早已颤抖着发哑,犯了君王名讳,罪不可恕。想他才从荆州来到朝廷为官不过数月,如今就要因为这个而入狱问罪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