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炮只能硬着头皮道:“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慕容嫣却是噗呲一笑道:“杜牧书生之见,似熊指挥使这等出身草莽之英豪,莫非真的信这种冠冕堂皇之语么?况我朝燕云未复,大理、吐蕃、南诏等国寇边不止,无论如何也称不上六王毕四海一,如何就能说是攻守之势异之了呢?”
刘大炮被逼得不过,又不想真的和古人掰扯这些东西,索性打了个哈哈道:“慕容姑娘真不愧是将门虎女,居然这般的有学问,佩服,佩服,其实咱们二人说的也并不矛盾么,所谓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强兵与牧民都是朝廷之根本之策么,哈哈,自然要做到又富民,又强兵么,哈哈哈。”
慕容嫣却直接了当地道:“矛盾的,而且是很矛盾,所谓民弱国强,国强民弱,故有道之国,务在弱民,政作民之所恶,民弱;政作民之所乐,民强。民弱,国强;民强,国弱,熊指挥使以为此言若何?”
刘大炮苦笑着道:“慕容小姐,倒是当真抬举我,却是非要我辩个是非黑白了。
这话应该也是出自商君书的弱民篇,意思是,老百姓如果过的富裕,国家就会衰弱,老百姓如果过的穷苦,国家就会强大,朝廷,应该想尽办法去削弱自己的百姓,要去颁布剥削百姓的政策,让百姓困苦,如果颁布善待百姓的政策,百姓开心了,国力也就弱了,慕容小姐真的以为此言善之么?”
“所谓外儒内法,强国之道,大抵都是如此。”
刘大炮闻言先是笑着点了点头,又瞥了一眼苏宁衔、沈毅、和慕容老太太,见他们的神色无异,且依然是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便知此等言论恐怕在这一方世界至少并不是什么惊世骇俗之言了。
而且好像还真的都在等自己的观点,想糊弄过去,怕是也不太可能了。
事实上整个五代,本就是个世家儒门逐渐瓦解的过程,说一句礼乐崩坏倒也确实是没什么毛病,即便是原本历史中尊崇儒学的宋朝,赵匡胤也问过之乎者也有什么用,赵普回答屁用没有的惊骇之语。
整体的思想方面,此时的大周倒是真的跟宋初很像,正处在一个过渡期,未来国家要朝着哪个方向去走,还真不好说。
历史上的北宋在赵光义即位之后无疑是彻底的往儒家的那一套走去了,也确实是做到了民富,北宋民间的百姓之富庶几乎是封建王朝中独一份的,但代价也确实是国力的日渐衰弱。
赵匡胤时期与契丹打仗有过六千人追着十万人砍的记录,到了赵光义时期就……说出来都是眼泪了。
却是也只得叹息一声,甩了点真正的干货出来道:“民弱国强这种话,可能是对的吧,但其实说到底,还是个战争潜力的动员能力的问题。”
“这其实有个前提,那就是一个国家的资源生产总量是固定的,民间多留一点,朝廷能动员的就少一点,对百姓剥削的狠一点,国家能动员的力量就强一点。”
“比如长平之战之时,论人口、产粮、甚至兵员素质方面,其实赵国按说都应该是强于秦国的,然而秦行商鞅之法,在挖掘潜力方面切实已经远远赵国,所谓动辄得咎,秦人百姓随手在街上仍一把灰,都要施以斩手之刑,想要免于刑罚,就只能上战场立功勋,将功折罪,这样的用法方式,却是连战场上给将士们的赏赐都省下了。”
“我朝施政之中,最严苛的当属太祖皇帝时曾短暂实施过的马政与革政了,凡河北之家,每四户需养马一匹,马弱则接受刑罚,马死则全家给马偿命,宁可人饿死,不让马饿瘦。
每年每人还要上缴朝廷两张皮革,而算赋、地税上缴的粮食还不能少,税赋之苛,堪称古今罕有,说是草菅人命也不为过了。”
慕容嫣则道:“然而太祖与太宗横扫六合八荒,平定天下,也多赖此策,也正是凭此,才得以开创我大周盛世!”
“但也是对百姓敲骨吸髓,吸出来的盛世。”
“世上事本就是如此,汉武帝时天下户籍人口减半,也不妨碍他的雄才大略,和以此铸就的强汉雄风,若是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他日契丹胡掳南下,再出个耶律阿保机或耶律德光似的人物,只怕这天下户籍,减半都未必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