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段薇秀说的那个她从江里捡来的人,我总觉得没那么简单。一个与她素未蒙面,却对她了如指掌的人,她居然也敢用,这女人胆子实在大得令人发指。但换而一想,我这个莫名其妙的杀人犯,不也被她轻描淡写的拣来做饭了吗?
将自己跟另一个人等同起来,心里顿觉有些不是滋味,很想去见识一下那人到底何方神圣,一觉睡醒,又觉得自己没事找事。
我不过是躲在段家暂避而已,只要不因我的事连累到段家,其他的事有必要参合吗?段薇秀混了那么久的生意场,识人用人自有她的一套,我又在这胡思乱想些什么?
当作什么事都没有的继续养病,连灌了三天的药才正式恢复过来,由于难得休假这么舒服,只想继续没病装病的应付着。可段薇秀一回来,厨房的事明显增多,即便我还在病假期间,也得上阵指挥,还好段合肥算是够意思没给我加太多的任务,不然我连给小妹研究药方的功夫都没有了。
千年雪参本乃大补之物,用于调气效果着实不错,但药性太猛,需要中和,再加别的药剂牵引,能医百病到是不假。
说实在话,我也不知这东西到底能不能治好小妹的病,诸多病症当中,只有心病最难医治。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我调配好了引药,也没跟段薇秀打招呼,便带小妹出了门。
一路平静的来到庆余堂,药铺门口的伙计早已认得我,那个端茶倒水殷勤伺候的态度,让我误以为自己又回到了杭州。
跟铺里坐堂的大夫们挨个打了个招呼,也不好意思说雪参的事,以一个抓点药备用的理由蒙混过去,便将药方给了掌柜。
庆余堂的药材几乎囊括整个天下,堂前摆满普通的常用药材,以卖百姓,成色稍好一点的,都在后堂存着,用来拉拢官商或给自己人使用。我也不知我到底属于哪一类,这药方一递出去,掌柜就小心翼翼得捧到后堂去了。
无聊得听着大夫们逗小妹说笑,眼角余光则在四处寻找眼生的面孔,堂外的大夫伙计们来去似乎没有变人,段薇秀是将那人安排到了哪里?
“江师傅,你的药!”青年响亮的喊声从柜台后传来,我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高大的年轻人掀了门帘站在通往内堂的门口。浓眉笔直而修长,似要从鬓角飞出,英气十足,双眼清澈而灵动,明晃的闪烁,神韵异样动人心魄,直挺的鼻梁下是一抹始终带着三分调皮三分不恭的微笑,侧脸上最为显眼的,却是一道似有似无的疤痕。
我愣了愣,手指开始不由自主得抽动。这个人,为何长得这么像小鱼儿,那个苦命的孩子,不是在我眼前跌下悬崖,尸骨无存了吗?
眉心渐渐蹙成一团,我一动不动得盯着他,想要理清眼前这个俊朗的青年到底是一时的老眼昏花,还是真切的存在。如此的恍惚,一直到察觉他面上的微笑已完全僵硬,那表情皮笑肉不笑,如糊了一层硬壳的面具,这才断定彼此心中相同的胆怯。
没错,他是小鱼儿。
我的儿子,我唯一的儿子,他没死,一直没有死!
所谓的失足坠崖,只不过是他给所有人开出的一个小玩笑。
他骗过了花无缺不再继续追杀他,骗过了铁心兰不再继续纠缠他,更骗得我亲口说出自己的身份,亲口言明了自己身为父亲的立场。
清楚了我的身份,尴尬于突然的见面,他不知所措,我更不明所以。已死的人又突然复活,已死的心也跟着蒸腾起来,一股滚烫的气堵在了胸口,冲进咽喉,汹涌得想仰天狂笑一番,却又酸涩得欲恸哭出声,强烈的刺激扭曲成一团,令人窒息。
一时之间,无数片段在脑里交汇,各种心情亦同时涌上,像是听到婴儿新生的啼哭,像是听到月奴凄厉的哭喊,像是听到邀月冰冷的怒斥,像是听到怜星幽怨的倾诉,惊雷与彩虹并现,混乱得人眼前明暗不定。
我深吸了两口气,强压下心里眼里翻滚不断的映像,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老天开眼,总算让我们父子再度重逢,可移花宫追杀的命令已下,这一次花无缺没能得手,那么下一次,下下一次呢?在峨嵋山上,我既已说出那等绝情的话,邀月那里定是没有回转的余地了,如要保住孩子的命,我所能做的,只有尽自己的一切努力,护他周全。
“你……”小鱼儿略有嘶哑的声音,打断了混乱的思虑,终于让我彻底镇静了下来。眼里孩子的脸清晰了起来,那个早已僵硬多时的笑容,也不知经历了怎样的变换,最终还是没能坚持到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