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7章 挽上滩之舟,莫少停一棹(2)

作者:林阡 加入书签推荐本书

赫品章怒气不减:“何必多言!我只是回来赎罪、以求对得起良心。我确实对不起亡者、只愿将功折罪问心无愧。但这些只是暂时的,我不会归顺于林阡,也不会成为什么新的耿直!”

话毕,无人应接,包括辜听弦在内都杵在原地,愣神望着这个油盐不进的赫品章,望着他接下来旁若无人地跪下、诚心诚意地向亡者磕头谢罪,沉默中半柱香的时间悄然划过。

俞瑞杰等人开始是强忍着私仇没有动他,现在因看见他面上恳切似真心赔罪,故而也不好再说什么。激进者尚且如此。大众亦只能闷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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缓得一缓,看帐外忽然来了个一瘸一拐的人,正是昨夜无辜被赫品章刺伤的刘乾。大众中不知谁哪来的脾气,忽然应接了半柱香前的那句话。逮住机会就驳斥:“这赫品章回来赎罪是真心是假意,谁知道?万一反过来再杀我们兄弟几刀怎么办?”“既然他不肯归顺,那就杀了他好了!”只是这些大众都不过是语言,不可能付诸行动,本就没仇如何行动。林阡在此谁敢妄动。

在赫品章认罪磕头之后,原已平稳的局面又因为刘乾而横生波折。终于与血海深仇无关,而提起了昨晚的枝节。劫狱之事虽事态最不严重,却是所有事件的升华,最近,因此也显得最大。大得赫品章在自尽的时候觉得愧疚也是在念叨着这件事,却是因为这件事才回暖了更多的愧疚记忆;大得大众也对此念念不忘耿耿于怀。

大众却有谁能清楚,他们现在仇赫品章,更多的只是为了面子不想输嘴仗而已;拿刘乾的受伤小题大做,只是因为不看好这个人不喜欢他此刻为了苏慕梓的态度。

刘乾没想到自己进帐会带来诸多纷扰。停在原地忽而大笑起来,笑毕,言道:“众将士这般义愤填膺,原是为刘乾打抱不平,刘乾在此谢过了。却教刘乾想起了不久前的另一件事。”见过了林阡、郭子建、辜听弦等人,刘乾来到人群中继续说:“当初榆中之战,辜将军发现苏氏兵马与楚风流私通、竟以地道合作帮金军逃跑,闻知这一消息,我盟军却不曾忧虑,只是大多欢笑。高兴,手舞足蹈,竟发自肺腑希望苏军万劫不复。”

刘乾收敛了笑容,叹了口气:“那时。我却来不及再为苏军忧虑,而先担忧起了盟军来。我原以为苏军只能由盟军拉回正道,却不想盟军已成了又一支苏军,见死不救,唇亡齿寒。这种‘因为苏军认不清仇敌、我们就随之认不清仇敌’、‘因为苏军犯了错,我们就觉得他们还会再错故而宁可不理他、或抢先杀了他。宁可我们犯错’的情绪,不正是今日这此情此境?”

听得刘乾这句切中肯綮的讽刺与批评,原还沸腾于杀赫品章的大众骤然声势小了下去,然而,才将劫狱的话题堵死,竟有人不依不挠又回到亡者的原题上去:“所以这么多人的血海深仇,就这么算了吗?”大众因为苏氏大多都已归顺、不能问罪,而本能把矛头对准赫品章这个唯一的靶子不肯移开。方才看赫品章认罪而闷声,显然只是矛盾的中止而非终止,刘乾的出现刚好起到个过渡作用,让他们借着情绪又重新把话题引回了亡者。

向来容易因此激动的俞瑞杰,忽然转身怒斥那人:“他已磕头谢罪,众人亲眼所见,他愿将功折罪,谁人不是目睹?苏氏与我军因战结仇,双方阵亡都不计其数,叫人家不念私仇,自己怎能还心心念念?”

“说得好,铁血男儿,全然是主公的人!”郭子建拊掌称赞,既为俞瑞杰,也为适才刘乾。因俞瑞杰所言,一众赌气的大众终于噤声,到那时才意识到,连激进者都已经放下仇恨,先前自己的愤慨也不过意气之争;并且郭子建这话也点醒了他们,是林阡在担保赫品章不会再反,你们如何还要再三怀疑?因为从来都对主公深信,他们终于收起浮躁,纷纷退一边去,若有所思起来。

赫品章忽然一惊,想起孙寄啸的劝导:“有私仇,于是只能报复、逃避,不能去缓和、化解?”私仇,不就是双向的吗?对方能做到,而且确实从始至终都在做,对方阵营里,真的是从上到下的都“因公废私”。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果然如此。赫品章泪盈于眶,当然记得那些一度被自己抛诸脑后的苏氏老臣,当然也明白苏慕梓确实不足以压倒对面天平上的一切包括赫品章自己的父亲,其实孙寄啸大多说辞都已经一针见血,可赫品章总觉得抗金联盟你们不能这样强求、逼着我少数服从多数。现在你们诛杀派和收降派终于达成一致了,你们人人认为必须拿下我所以我就该跟着你们一起因公废私加入你们?是激将吗你们能做到的事情为什么我不能做?或是因为你们的主公林阡不认输就希望改变我让我认输?可是,因公废私,却过不了自己一关,请恕赫品章做不到!

然而,悖逆着天下而选择因私废公。这么一对比起来,又是那样的问心有愧……

当反对他的声音小了下去,当欢迎他的气氛开始堆积,他忽然不再像适才那样桀骜不驯口不择言了。人尽如此。逆境下能坚强面对,顺境下却无所适从,就像适才辜听弦说话他无法反驳可别人对他不敬他却能怒喝回去,而此刻赫品章嗅出这种前所未有的危险,不仅腿如灌铅。心都好像灌铅。

便在那时,有人走到他身后来给他松绑,他心念一动,不用转头,也知是谁,为何在这时为他松绑,他并没有答应要归属于他啊!赫品章忽然发慌,差点没站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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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冥顽不灵的年轻人,和听弦当年确实极其相似,但又有所不同。听弦是个可以骗降的人,也就是可以一开始说你不必归顺慢慢通过成长来让他自动归顺的人,这样的骗降没有伤害,因为听弦只是脾气倔、嘴硬心软而已,听弦从一开始就是肯归顺的。赫品章不是,赫品章是个如果一开始打定主意不归顺、后面你骗他慢慢归顺、他一旦发现他会立即选择死的人,因为他嘴硬心也硬,不止是嘴上犟,他嘴里说的一切都受控于心;哪怕无理无据说不过别人他都会坚持到底,因为他心里就是死守那份忠义;基于一些不能打破的桎梏。他骨子里是不肯归顺的。

因此林阡也懂,孙寄啸的劝降非但不是揠苗助长反而根本没有问题——必须很快就给赫品章阐明这一点,我让你来,不是要你赎罪。而就是要你归顺。因此孙寄啸必须摆出一切理据来敲打到他的骨子里他的灵魂深处。凭着孙寄啸的三寸不烂之舌,赫品章如今已被说动,但还未曾完全说服。

孙寄啸给他提点了“因公废私”他说他不想遵从,可是相反面的“因私废公”他真的能干出来?他干不出来。所以孙寄啸胜券在握,林阡也一样,赫品章经过强烈的思想斗争还是会选择站到公义上来。那是对于一个正常的有良心的人来说、经过反复剧烈思想斗争之后唯一仅有的较好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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