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孙诒答道:“回大人话,这五十四人尽管不是真的什么长毛,但受长毛蛊惑,又会念长毛的升天口诀,已然就是长毛了。下官向府宪上本,只能说抓获长毛五十有四,已审理明白,按大清律例应予处斩。除此之外,还能写别的吗?——请大人明示。”
曾国藩道:“朱父母,以治民看来,这五十四人,无一人是真长毛!您上本说,抓获长毛五十有四,措词首先就失当。朱父母啊,长毛对长沙撤围天下尽知,作为湖南腹地的湘乡,突然之间冒出了五十四名长毛!这不仅让天下的人怀疑长毛是否真的对长沙撤围,更容易引起湖广百姓的恐慌——如果碰着个心细的府宪,当真派员深究起来,您又怎能自圆其说呢?”
朱孙诒低下头兀自想了想,忽然有些懊悔起来:如果不让这丁忧的侍郎坐在旁边监审,这五十四个长毛可不就是长毛了吗?——这可是白花花的五千四百两的银子啊!现在看来,自已把自已的财路给断送了。
朱孙诒想到这里,神情一下子沮丧起来,精神也不再高昂。
他勉强抬起头来,苦笑一声道:“照大人所言,这五十四人,如不按长毛论罪,那只能改判到边关效力了——咳,这些无知的刁民哪!这些作乱的长毛啊!——长毛真真可恶!”
曾国藩把朱孙诒的前后变化看在眼里,知道朱孙诒口里的“长毛真真可恶!”其实是“曾国藩真真可恶!”——也就不动声色,口里平静地说道:“治民以为,尽管这五十几人不是真的长毛,但在此非常时期,假扮长毛打劫商铺,也应按长毛罪论处——朝廷哪,对明府的功迹亦当表彰、奖劢。治民回到下处,就以丁忧之身给抚院写封私信,定当言明此事——朱明府啊,粤匪做乱原本人数有限,何以发展这般猛烈?这里面有几多真长毛?有几多是假长毛?恐拍不难看出。真长毛并不可怕,明火开仗即可——而最可怕的是这些假长毛!如今各地人心不稳,很大原因是这些不是长毛的长毛造成的。治民说句不该说的话,地方清匪同长毛开仗一样,轻视不得呀!——朱父母啊,湘乡是否安定,百姓是否心稳,可全看您的操持了!”
一听到这些话,朱孙诒的精神为之一振,马上问:“下官谢过大人提醒——下官就按大人的吩咐给府宪上本子——不过,还有一事须向大人请教:这五十四人,既非真长毛,又当如何论罪呢?”
曾国藩坚定地说道:“非常之期,当用非常之法;不用重刑,不足以安定乡里。”
说到这里,曾国藩见朱孙诒脸部一懔,眼里有些狐疑,便芜尔一笑,随后三角眼一眯,一字一顿接着自已的话茬说道:“申告府宪,将这五十四人斩首示众——若任此风蔓延,不仅湖广不保,天下亦危矣!——孰轻孰重,请朱明府自行斟酌,治民就此告退。”
话毕,也不待朱孙诒说话,便迈步走出县衙。
朱孙诒在后边急得大叫“大人慢行!下官还有话说!”
曾国藩摆了摆手,说道:“快给府宪拟本子吧。五十四人,在牢里多关一天,湘乡的百姓就多一分的不安定。”
到了县衙之外,见萧孚泗正急得来回走动,一见曾国藩走出,便一步迎上来道:“侍郎叔叔啊,我们快走吧,衙门要出大事哩!”话毕用嘴四周努了努。
曾国藩这才发现,县衙的一片空地上,站了上百号的人,四周站了二十个公差拦着。
曾国藩小声问萧孚泗:“咋了?”
萧孚泗咧咧嘴道:“这些人已来了有些时候了,说是要见父母官,也不知为的鸟事!”
曾国藩就悄悄地问身旁的一名公差:“小哥,这些人围在这里作甚?”
公差见是曾国藩,便答:“夜个抓了好几十个长毛,结果都是假的——这不,爹来保儿子的,娘来领儿子的,媳妇来找丈夫的,直闹到现在,赶也不走。您老看,要死要活的,非要见大老爷。也不知朱大老爷肯不肯见他们。”
曾国藩笑一笑,也不坐轿,便和萧孚泗边看衙景边一步步地走回铺子。
张爷已将账目全部整理清楚,已是亏空许多,加上收不回来的陈欠,铺子是决难再开下去了。
曾国藩当即让张爷把房子的东翁毛大官人请来,言明因为闹匪,铺子决定歇下,房子也就不再续赁了。毛大官人虽心下有些怏怏的,但也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