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麟书没待曾国藩把话说完便自嘲地说道:“可也是,爹光看你五舅可怜,倒忘了这两个混球是不成器的了!——宽一呀,你看这长毛能成气候吗?——闹腾的可不小啊!”
国潢这时道:“爹,您咋净让大哥做难呢?——哥,我跟您到长沙,能带勇吗?”
曾国藩摇摇头道:“罗山能带勇,王錱、李续宾、李续宜都可以带勇,独你却不能带勇——大哥这次让你出去,就是为的能让你吃得苦!团练不同于绿营,一无饷源二无经费。大哥没动身,已做好了吃苦挨饿的准备。澄侯,你这回知道大哥为什么指名让你跟大哥了吧?——你出生时,我曾家已操持得有些气象。你们几个,谁吃过一天苦?谁又挨过一天饿?——出门还要坐轿,出村办事还要跟个下人,还要鸣锣开道!这样的人不经过一番历练,如何能有出息?又如何能成就一番功业?”
曾麟书道:“大哥的话,你们都要记到心里去。——宽一呀,谁怕吃苦,你就别带谁。”
曾国潢垂手站着,一声也不敢吭。
国华吐了吐舌头,小声道:“还是让四哥去吧,我在家照顾爹最合适。”
曾国藩小声问国潢:“澄侯,你还跟大哥去长沙吗?有什么话尽管跟大哥说,还来得及。”
曾国潢低下头,用手捏了半天衣襟,道:“我听大哥的。无论大哥怎么做,都是为了我好。何况,大哥能吃得苦,澄侯如何就吃不得苦?”
国潢话毕,回头对国华道:“我跟在大哥的身边,家里就靠你们几个了。有什么事,让南家老三到长沙去找我和大哥。”
国华笑道:“四哥,大哥回来这几日,您也学得懂事多了。不过,当弟弟的可得提早给您提个醒儿,您还是改改睡懒觉的毛病吧。别犯了军营的规矩,让大哥的属下一顿板子打回来!我曾家的脸可就让你——”
曾国藩脸一沉,三角眼一眯,断然喝道:“在爹的面前,放尊重些!澄侯是有毛病,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温甫,你敢说,你就没在下人面前张狂过?”
国华吓得慌忙低下头,脸上飞起彤云,喃喃道:“大哥,温甫知错了。”
曾麟书道:“宽一呀,澄侯在你身边,你是得严着些,不能由着他混睡八睡。温甫的话,也正是爹常说的话。无论大小,有过就得由人说!澄侯,爹没屈着你吧?”
曾国潢面色羞红,一声不敢吭,只是拿眼角狠瞪国华。
从爹的书房里出来,曾国藩竟直进了卧房。
夫人欧阳玉英正在灯下一边纺花,一边听纪泽背书;几个女儿已是睡去多时了。
曾国藩进了卧房,经泽急忙站起身恭恭敬敬地给爹请了声安,又转身问娘:“娘,还听吗?”
玉英笑了笑,眼角忽然一酸道:“甲三,歇一歇吧。我们陪你爹说说话。”
曾国藩一见玉英的表情,便知道帮办团练的事她已经知道了,便也不瞒她,坐下搂过纪泽道:“甲三,爹这几日还要出去公干,又不能带你去捕鸟了——你恨爹吗?”
纪泽仰起脸道:“爹,娘已经跟我说了。爹要去打杀长毛,办国家大事,儿子怎么能恨爹呢?爹把长毛杀光,再带我去捕鸟,不是一样吗?——爹呀,您如何要去打杀长毛呀?长毛很可怕吗?爹到了前线,一定要小心些呀!娘一直为爹担心呢,都偷着哭了。”
曾国藩用手抚着儿子的头,心头忽然一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