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这才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从接到谕旨,涤生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涤生思谋着,皇上这次让涤生到长沙帮办团练,一则是惧于长毛在咫尺,一则是因为国家兵力不足。涤生想先在长沙办一大团,暂定三个营,一千五百人。日夜操练,也按绿营一样发饷吃粮,枪、炮也先从绿营抽取一些,团练再自己购置一些。不知是否可使得?这个想法,我昨儿在上给朝廷的折子中提了提。能否御准不可知。”
左宗棠一听这话当先说道:“这可是老大一笔支出。饷银从哪里出?绿营和旗营都欠饷啊!靠从各县抽取团练费?只能济得一时,岂能长久?涤生啊,季高不是给您泼冷水。您这想法,好是好,可是行不通啊!”
曾国藩道:“涤生反复思虑,不如此办法,团练实难起到保境安民的作用。张中丞,我想听听您的想法。您以为如何?”
张亮基一脸苦笑道:“涤生啊,您的这个办法呀,倒是出我意料。我原设想啊,湖南的团练,仍在各府、州、县,按老路子操办。一旦各地有警,再统一由发审局调拨、使用。这样既能解燃眉,又能省开支。可您现在——”
曾国藩笑道:“涤生看过罗山的团练,号旗升起两个时辰,勇丁尚未到齐,又无武器,拿着些锄地务农的家伙。这样的团练,不练也罢。对敌剿匪定然不成,添乱倒是有余!练他做甚?”
张亮基沉默了一下,问:“涤生,照您这个办法,饷银和这一千五百人的日常用度怎么办?国家可没这笔银子啊,各县肯出吗?”
曾国藩道:“涤生估算过,一千五百人按人头二两发饷,每月则用银三千两;日常用度,一千五百人每月用不上一千两。这样算下来,有五千两足可开销。我个人的想法,大部分银子还按老办法,由各县摊丁筹措,不足部分,巡抚衙门有余银就补充一些,没有余银,就另行派员筹募。您们认为怎么样呢?”
张亮基道:“涤生,你实话实说,你想让巡抚衙门出多少?”
曾国藩道:“除了饷粮,枪、炮、勇服都要购置,这笔费用可不小啊!”
张亮基想了想道:“好,本部院就答应于您。先借给您十万两,购置勇服枪炮等项,不足部分您自己筹措。这笔银子,发审局挂匾就支给您。季高,你做个证人。”
曾国藩摆摆手道:“张中丞,您别跟涤生打马虎眼。您说的这十万两,昨儿您可就答应了。这笔银子只能先购买少许枪炮,勇服都难保配齐。以后怎么办?能够筹募来银子自当别论,银子不凑手怎么办?把团营解散?要办,就不能只顾眼前,要有长远打算。长毛一天不剿灭,这团营就不能随便解散。您借这十万两银子,有饷粮便没有器械,买了枪炮又没了饷粮。您说怎么办吧?”
张亮基一边挠头一边道:“曾侍郎于银钱一项果然精细——好,除这十万两外,我一会儿就把徐钧卿传来,让他从藩库里,再挪借出五万银子暂借您使用。只要您曾大人真练出杀长毛的团练,我张采臣全力支持您!不过话说回来,您也要自己想些办法,发动一下您的故旧、同门,还有一些京官。您现在要替朝廷练勇,他们不能不伸援手啊!”
左宗棠用鼻子轻哼一声,撇撇嘴,没有言语。
曾国藩不动声色,笑着说道:“季高,全湖南都知道,读书作文是曾涤生,用兵募款可就是左季高了。你也别想图清闲。为团练去各地劝捐、募款,还得劳动你的大驾呀。”
左宗棠急忙眼望张亮基道:“大人您都听见了,这可是涤生自个儿说的。”
左宗棠又对曾国藩很爽快地说道:“这不须说,事关曾涤生的事情,今亮焉有袖手旁观之理?不过,左季高怕就怕,辛辛苦苦化过来的银子,都被打了水漂!”
曾国藩正色道:“季高但请放心,你募来的银子,曾涤生敢枉花一分,天打五雷轰!——张中丞,您可听真?”
张亮基忙开解道:“涤生,您不要当真,季高是说笑的。天下人谁不知道,曾侍郎廉洁自律是排在第一号的!——季高这张破嘴,别人不知,你曾涤生还不知?”
左宗棠笑道:“诸葛亮云:用将不如激将。我是在激涤生呢!他还当真了。”
曾国藩道:“季高啊,除了筹银募款,曾涤生仰仗你的地方还有很多呀。找到你头上,你可不能推辞啊!”
左宗棠一听这话,脸上忽然一红,说道:“涤生啊,我们两个有十几年没有开玩笑了。其实啊,左宗棠平生最佩服的人,就是您哪!您现在是堂堂二品高官,可还和从前一样对待我们这些老友,还肯低下头来,与我这个不名一文的老举人说话。试问天下高官胥吏,有几人能做到?”